
红苕,又名番薯、红薯、地瓜等名称,各地叫法不一样。因其适应性强、产量高,曾被我们大量种植。
剪一截藤蔓,随便找一块有土的地方插下去,浇点水,第二天便长出了新根系,第三天又长出了新芽。然后施一点草木灰或菜饼,三四个月后便能收获几个大红苕。红苕亩产可达四五千斤,它饥荒年份能救荒,丰收年份能喂猪。还能磨苕粉、熬苕糖等深加工。用苕粉还能做出苕粉肉、苕粉线、苕粉糊、苕粉皮、苕粉丸等各种美食。加工后的苕渣也能利用,既可食用,也可喂猪。将苕渣磨成粉,用采回的野小蒜伴匀,做出的苕渣粑,香香甜甜的很好吃,既饱腹又救荒。因此,在那个积贫积苦的年代,红苕深受人们的喜爱。
我对红苕的情结是复杂的,随着年龄的增长,由憎恨到喜爱再到感恩。
小时候,因为水稻产量低,亩产三四百斤,除去国家征收的公粮、余粮后所剩无几。大米成了稀有品,只能靠吃红苕来养命,那时候大部分时间一天三餐都吃苕。
早餐,我们家家户户都吃闷红苕。闷红苕是用铁老罐装上红苕,加入适量的水,挂在火炉上面的老罐勾上,然后用柴烧火闷,闷熟的苕又香又甜,特别是苕锅巴,还是很好吃的。
父母亲吃苕连皮带蒂都吃了,我们小孩吃苕是不吃苕皮苕蒂的。父亲就跟我们说:苕皮苕蒂是最有营养的。过去有一户土财主,他请了几个匠人师傅做工,匠人早餐吃苕时,只吃苕肉,将苕皮苕蒂留在餐桌上。财主在收拾桌子时,默不作声地将匠人留下的苕皮苕蒂都给吃了。你们看,财主吃了苕皮苕蒂,他又有钱又长得肥头大耳,苕是不是很有营养?父亲给我们讲着故事。我听得半信半疑,为了能长胖,也为了能有钱,只好忍着将红苕连皮带肉一起吃掉,当然,有时也将苕皮苕蒂偷偷丢入泔水桶里。
中餐吃苕粥,我本来就不喜欢吃粥,苕粥就更难吃了,可为了不饿肚子也得咽下一小碗,吃个小半饱只等晚餐吃米饭了。
晚餐的饭也会加苕的,说是米饭其实大部分是苕。我在添饭时努力地将苕摆在边上,尽量多添点米饭,可人多饭少,哪有那么多米饭呢?也只能吃半饭半苕。当然父母亲最后添饭,吃的都是苕。
吃一天两天苕,一餐两餐苕到还觉得好吃,又香又甜的。可长年吃,天天吃,餐餐吃,真的吃得想吐啊!我开始怨恨苕,讨厌苕了:“你个苕东西,为什么长出这么多苕?害得我天天吃苕。”
顺便说一句,苕因为疯长傻长,也被本地人作为骂人语来用:你几苕哦!“苕”包含了傻的意思。
冬天的夜晚吃完晚饭后,一家人坐在火炉边烤火。父亲说:你们别讨厌苕,我们那时(指三年自然灾害)想苕吃都冇得。那年冬天,我和你母亲还有你爷爷奶奶也是坐在这里烤火,老罐勾子上挂着的是装满水的老罐,开水翻滚着,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,饿了就喝点水。我们边烤火边喝水边说:要是什么时候坐在这火炉边,能闷一老罐苕,我们边烤火边吃个苕就好了。原来父母亲的幸福是这么简单——希望有个闷熟了的苕吃?!红苕曾经是如此的珍贵,如此的可盼而不可得。
父亲还经常跟我讲,有一年五月青黄不接,家里什么食物都没有了。父亲就用奶奶和母亲编织的草帽去山里换苕渣。
“山里”,我们指的是幕阜山里面的阳新县、通山县、江西瑞昌县武宁县修水县一带。幕阜山脉也是湖北与江西的界山,西起湖南,东到阳新的长江边,山连山,山叠山,延绵几百里,山北面是湖北,山南面是江西。进一趟山里,少说也有百十里山路。 父亲走了几天几夜,翻过了几座大山,穿过几条峡谷,终于换了一担苕渣。有了苕渣,回家挖点小蒜等野菜做成苕渣粑,可以解决一大家子七八口人的饥饿问题,父亲挑着百来斤的苕渣高兴地边走边想着。可父亲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,由于又累又饿晕倒在了一处路边,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,被一个善良的老奶奶发现并叫醒。老奶奶说:你这个客是饿得晕倒了,快到我家休息一下吧,恰点东西再走就没事了。
于是,我父亲来到了老奶奶的家里。坐静后,老奶奶捧出一大碗苕,外加几块腐乳说:“客啊,你恰吧!虽然苕是甜的,腐乳是咸的,恰起来不好进口,可恰进去就不会饿了。”父亲狼咽虎嚼地恰着苕,“人是铁饭是钢”,恰饱了人也有劲了。谢过老奶奶后,父亲辞别返程。又走了一天,来到爱泉纪一个表伯家,表姑做了一顿饭给父亲吃了,然后叫昌远老表送父亲一程才返回家中。
每当我听完这段故事,真心对那位慈祥的老奶奶肃然起敬,她是善良的“山里人”的一个缩影,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延续。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。可不知老奶奶的名讳,也不知道老奶奶的地址,父亲去世多年已是百岁诞辰,老奶奶更应早已作古,此“一苕之恩”已是无处可报。只有将老奶奶的这份恩德铭记于心,子孙不忘。祝福老奶奶千古永垂,子孙发达。
现在,住在农村的人也少了,种水稻的田也荒了,更何况种红苕的山地更是荒芜了。原因是多方面的。记得我家种苕的地是由于野猪的祸害才荒了的,十多年前,我那一块可以挖几千斤苕的地块,辛辛苦苦栽的苕,全部被野猪吃得一个苕都不剩。从此,我也没有种红苕了。
如今,每当早餐吃着从超市买来的红苕,并用一小碟腐乳当菜时,我就想起了父亲说的“吃红苕咽腐乳”的故事。感恩那位赐我父亲一碗红苕加腐乳、不知名姓的、慈祥的山里老奶奶!感恩为了养育我们兄弟而一生劳碌奔波、已去世27年、今年百岁诞辰的老父亲。
百川 2024年3月写于黄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