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月哎里来是清明，家家哪个户户祭祖坟。人家啊祭祖成双又成对，孟姜女的丈夫未哎未回程……。”
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，清明节也越来越近，耳边仿佛响起了母亲吟唱的《孟姜女哭长城》曲调。
我是听着母亲的歌谣长大的。母亲在日常的劳动中~洗衣服时、编草帽时、烧火做饭时、打鞋底缝衣服时……，总是边干活边吟唱一些古歌古曲或朗读一些古诗古文。
母亲是我的启蒙老师，很小的时候，母亲就教我读一些古时候的儿童读物。这些“读物”是没有书本的，全凭母亲的记忆，母亲的大脑就是书本。
“人之初，性本善，性相近，习相远。苟不教，性乃迁，教之道，贵以专……。”
“昔时贤文，诲尔谆谆。集贤增广，多见多闻。……画虎画皮难画骨，知人知面不知心。逢人且说三分话，未可全抛一片心……”
“赵钱孙李，周吴郑王。冯陈褚卫，蒋沈韩杨……”
每当夜幕降临，吃过晚饭后，母亲则坐在床沿上做着纳鞋底或补衣服之类的针线活。我则坐在床踏板上玩耍，昏暗的煤油灯下，她边做着针线活边教我们唱儿歌。或教我们读“三字经”、“教儿经”、“女儿经”、“增广贤文”这些古文经典。有时也给我们讲一些童话故事。
“诸家有本教儿经，万古流传到如今。若是人家有一本，兴家创业人上人……。”每当读《教儿经》时，我就想到了我家不远处的那个朱家村。
“伊，为什么只是‘朱家’有一本教儿经，我们纪家就没有教儿经吗？”我问母亲。
“不是这个‘朱’，是那个‘诸’”母亲笑着，边说边用手上的针在空中比画着。并解释“诸”是多的意思，就是大家都有一本“教儿经”。
我似懂非懂地听着，这时，母亲还会边读着“有用儿孙仔细听，无用儿孙不留心”，边用手指着我的额头说:“你们不用心读书，就是无用的儿孙。”
母亲曾读过几年“私熟”，她说读书的学堂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。旧社会农村人讲封建，女孩子是不能上学读书的，她能上学读点书，是因为有一个开明的外公。
外公是个屠户，他在武昌府江夏县开过肉铺。繁华的闹市，人来人往。他见过红军打白军，见过学生闹学潮，见过日本侵略者……。
他还见过“一个没读书的妇人不认得钱，也不认得秤，更不识数，被一个无良商家给骗了钱。”这件事深深触动了外公的灵魂。
所以，见多识广的外公跟外婆说:“送女儿读点书吧！免得以后连钱都不认得，遭孽。”还说:“现在世道变了，不要给她包细脚了，以后妇女都要干农活的。”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，母亲是幸运的。
母亲除了给我们读一些儿童启蒙的读物外，还读一些听不懂的“之乎者也”之类的古文，什么“学而时习之，不亦说乎。”“有朋自远方来，不亦乐乎！”“人不知而不愠，不亦君子乎？”……，还有什么“大学、中庸、礼乐、告子”的一些古文读得我云里雾里，根本听不懂也记不住。
《女儿经》她是很少教的，因为母亲没有女儿。不过有时也读上一段:“女儿经，仔细听。早早起，出闺门。烧茶汤，奉双亲……。”
她说过去的妇女要讲三从四德。当媳妇的，早晨起床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泡一杯香茶，毕恭毕敬地送给公婆。茶杯要用双手送到公婆的手中，还要说些“请慢用”之类的客套话，不能有半点的怠慢，否则是会受到责备的，传出去也会被人看不起。
清明节的时候，母亲除了读一下“清明时节雨纷纷”的杜牧的唐诗外，还读有关清明的诗:“南北山头多墓田，清明祭扫各纷然。纸灰化作白蝴蝶，血泪染成红杜鹃。日落狐狸眠冢上，夜归儿女笑灯前。人生有酒当须醉，一滴何曾到九泉。”长大后才知道，这是宋人高翥写的诗《清明日对酒》。
李白的《黄鹤楼听曲》“一为迁客去长沙，西望长安不见家。黄鹤楼中吹玉笛，江城五月落梅花。”我也是跟着母亲学的。
小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读的这些诗是谁写的，长大后才知道母亲教的原来都是“唐诗宋词。”
母亲还教给我太子菩萨的祷告文，说是外公传下来的。只要遇到紧急情况或是走夜路感到怕时，就默念一遍。太子菩萨就会带着兵马来保护你。
“致心贵面礼，急急乌龙太子，降福大臣，清朝赦封盖殿顺天之王。头戴金盔端端正，身披铠甲显威灵。从前修行神帚一把，还有宝剑斩妖精。千句叫来千句应，万句叩请万句灵。隔山叫来隔山应，隔水请来隔水灵。千叫千应随声转，万叫万灵显神通。飞云打马降吉祥，弟子有请望来临。急急如律令！”
念完“告头”还要请五方“兵马”。几十年来， 在无数个独行摸黑的夜晚，我还真用母亲教的“告头”来给自己壮胆。
楚剧戏曲也是母亲经常唱的，什么《乔麦馍赶寿》、《劝细姑》、《小辞店》、《小渔网》等。唱得最多的还是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。
“五经四书桌案排，后学走出祝英台。头带方巾乌云盖，足踏朝靴藏绣鞋……”。母亲边唱边给我们讲梁山伯和祝英台凄美的爱情故事。讲的小片段有:英台打赌、送友、访友、点药方等，讲祝英台祭拜梁山伯的坟，最后两人化成一对蝴蝶飞走了……。
每当村子里有人结婚，迎娶新娘子，母亲总是兴致勃勃地教我们读几段撒帐文。
“一进新人房哎，喜哎，恭喜新姐贺喜新朗哎，喜哎。新人房内好嫁妆哎，喜哎，金丝被上绣鸳鸯哎，喜哎…… ”
“一撒荣华富贵哎，喜哎。二撒金玉满堂哎，喜哎。三撒状元及第早哎，喜哎。四撒龙凤配成祥哎，喜哎。五撒五子拜宰相哎，喜哎。六撒六合同春长哎，喜哎。七撒夫妻同偕老哎，喜哎。八撒报马转回乡哎，喜哎。九撒九九多长之寿哎，喜哎。十撒十全大吉昌哎，喜哎…… 。”
“好男生五个哎，喜哎。好女生一双哎，喜哎。大公子云南辅政哎，喜哎。二公子江西正堂哎，喜哎。三公子官职不小哎，喜哎。状元榜眼探花郎哎，喜哎。…… 大小姐金枝玉叶哎，喜哎。二小姐北京的皇娘哎，喜哎……。”
母亲说撒帐文都是些吉祥话，祝福语，恭喜新人的。有的是见景生情，现编现唱的。学也学不来，只是熟能生巧。
小时候过年，农村里没有电视看，更没有联欢晚会。有的是村民自娱自乐的打麻狮子，玩龙灯，踩莲船等传统节目。
玩花灯的曲调词母亲也能唱好多，我最喜欢的，记得最深的是“十二月花令”。
“墙内开花墙外栽，墙梅树在墙上开。扬州来个花大姐，百样花名带上来。正月采花无花采，二月采花花正开。三月桃花红如火，四月墙梅架上开。五月栀花逗人爱，六月荷花满池开。七月秀花水边排，八月桂花香自来。九月菊花黄金戴，十月芙蓉牡丹开，冬月寒冷无花采，腊月腊梅对雪开。”
农村人爱热闹，除了过年踩莲船玩花灯外，红白喜事，工程建设，甚至插秧割谷等干农活都有些“唱”的活动。
插田割谷干农活唱的叫打锣鼓，筑水库堤唱的打夯歌，嫁女儿要唱哭嫁歌，建新房上梁、封顶等要呼吉祥文……。这些活动的词文母亲都是会吟唱的。
…………
母亲到底唱过多少儿歌？朗诵过多少古诗古文？我数也数不清，记也记不完。但她的歌声一直陪伴我成长，一生激励我前行。
母亲给了我生命，给了我知识，给了我丰富多彩的人生，给了我一个永远幸福的家。
她的歌声永远回荡在我的耳边！
我爱你~母亲！
百川 2024年3月写于黄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