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奶奶带大的,从小记事起,只记得奶奶双目失明,是个瞎子,她不高的个子,总是穿一身蓝色大襟衣服,头发往后挽个结。慈眉善目的样子,她总是坐在灶厦一个案板边的木椅子上。
我小时候总是坐在奶奶的大腿上, 稍大一点会走路了,我就牵奶奶上厕所,再大点就给奶奶倒洗脚水,晚上和奶奶一起睡觉。吃饭在后重的右边房子里,睡觉在中重的左边房子里,每晚穿过中重堂屋去睡觉,那时连点灯的煤油都金贵,更没有电灯,大部分是摸黑走去睡觉。
奶奶还教我如何煮粥,有一次母亲要去出工做事,先将米和水在老罐里放好,然后交待我烧火煮粥。但粥怎么样才是熟了呢?我就问奶奶,奶奶说粥煮成黏黏糊糊的样子就好了,可说了我也不懂,不懂什么是黏黏糊糊。于是奶奶就用耳朵凑到老罐边上去听,听水烧开了煮粥的声音,听过几次后奶奶告诉我粥熟了,不用烧火了。我十分佩服地说:“奶奶,你真厉害,一听就知道粥熟了”奶奶笑了。
奶奶虽然眼睛看不见,但一直没有闲着,总是负责照看孙子的任务。最小的孙子就抱在怀里,稍大一点的则坐在奶奶身边的板凳上,大部分时间奶奶是边带孙子还要边编织草辫子。
小满节后割了麦子是最忙的时候,麦禾割回都放在堂屋里,以防备下雨。一是防止雨水淋湿,二是雨天好抽麦草。雨天抽麦穗是最热闹的,全村大部分男女老少都集在堂屋里抽,有说有笑。记得有一天抽麦穗,有一伙人来发毛主席像章,无论大小每人一枚。奶奶的像章是我帮她戴在胸前衣服上的。我也得到一枚,也高兴地佩带在了胸前。
麦穗抽后捆着一捆一只捆的,然后用刀砍去穗子,穗子交给生产队集中晾晒,麦草部分则由各家所有,拿到太阳下晒干。我家晒干的麦草放在屋里堆好。再由母亲将麦草分类,裁截整理好,粗细分开。奶奶负责编草辫子,白天黑夜不停地编。母亲再将辫子制作草帽,细辫子用在头上戴的部分,粗辫子则用在帽沿部分,用麻线缝制。 缝制的草帽除了自己留戴的外,其余的由父亲挑去山里换苕渣。
我有个姑婆是对门解家畈的,每当姑婆来后就与奶奶说个不停,是非常热闹的时候。姑婆耳朵不好使,她们说话都很大声。说的大多是过去的一些故事,还有她们年轻时不能去祖堂玩的事。说太公是秀才,家教严格,平时不能上祖堂玩,只能等太公被人用轿子抬走了,才可以去堂屋玩一会儿。
有一天,纪家祠堂放电影,姑婆约奶奶去看电影,奶奶说:我一个瞎子怎么看电影?姑婆说:“二嫂,我是聋子,你是瞎子,你看不见我帮你看,我听不见你帮我听。我们姑嫂俩搭伙看一场电影如何?”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。
我还有个三奶,三奶与我奶奶是亲妯娌,可三奶有时好与我奶奶吵嘴,也不知道为什么,总骂我奶奶,奶奶就不与她说话往来。记得有一次三奶眼睛疼,三奶叫我去找奶奶要眼药。因奶奶眼睛经常疼,在黄石市工作的姑妈给她买的眼药是常备品。我心想:你骂了我奶的,还好意思找我奶要眼药。但还是极不情愿地去找了奶奶,没想到奶奶竟然毫不犹豫地拿出眼药说:“乖,送给你三奶,叫她不要还了,留着用。”然后,我就高高兴兴送给三奶了,并受到三奶的一阵夸奖。记得我六岁时三奶去世了,她是在进大门右边的那间房子里去世的。生前与良爷住一起。
湾子里的人喊奶奶为十二奶,喊三奶为十三奶,喊解家姑婆为八姑婆。我心想怎么有那么多奶奶和姑婆?长大后才弄明白,是按堂兄弟姐妹排列的。
我们祖上原居住石(担音)丘庄,高祖华溶公带着四个儿子,于1881年迁居铺堰开基立庄。屋基是从王姓手上买来的,建有三重连七。当时西边隔壁住着王姓人家,七十年代初,剩一户王姓人搬走后,铺堰才全部成为纪家居住地。
我祖父辈堂兄弟有十三个,故有十三奶。我家是晚房,我奶排行十二。除了我奶和三奶外,前面十一个奶和所有的爹我都没见过。父辈从堂兄弟共有二十四个,三奶最小的儿子排二十四,我叫他细老。我见过的还有二娘,四娘,五娘,八娘,二伊等。自我这一辈以后因人丁发展多了,就没有排列了。
在我十岁生日过后的第五天,奶奶去世了。奶奶去世的头天,我牵着奶奶去晒太阳,刚走出房门,奶奶指着巷道的天井说:“今天好大的大阳,我看见了。”我们都高兴地说奶奶的眼睛好了,可第二天奶奶就去世了。大家说这是人将死前的回光返照,也不知道真假?
奶奶是勤俭的,奶奶是善良的。奶奶陪我走过了快乐的童年,我永远怀念奶奶。
百川 2024年3月写于黄石